瑞幸财务造假：那些看似完美的财报，是如何让你上当受骗的？

瑞幸财务造假：那些看似完美的财报，是如何让你上当受骗的？ 中欧国际工商学院

自4月初自曝COO刘剑及部分员工伪造交易价值近22亿元之后，瑞幸咖啡一直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。有媒体近日称，中国证监会已派调查组进驻瑞幸，多位审计人员正在对其财务状况进行审计；并有网传瑞幸被公安、工商部门接管，造假库源被挖走，全部数据上交。对此瑞幸咖啡发布声明称，公司正在积极配合市场监管部门对其经营情况相关工作的了解。近日，中欧国际工商学院陈杰平教授在线上分享会上分析了该案例，认为瑞幸财务造假和其融资需求关系较大。同时，陈教授也结合会计学专业知识，针对如何避开“财务陷阱”提出了宝贵建议。

什么是“财务陷阱”？

从会计学的角度看，“财务陷阱”分为两类：

一类是游走于“灰色地带”的财务操作，操作手段主要有两种：一、滥用职业判断和会计准则，但通常没有引起审计师反对，审计师会出具“保准无保留”（注：表示正常状态，暂时没发现问题）的审计意见；二、为粉饰财务报表而刻意设计交易，常见的现象是为了满足当期会计报表需要，延迟或提前交割。

另一类则是简单粗暴地伪造财务数据。瑞幸咖啡的财务造假便属于此类，是赤裸裸的作奸犯科。

制定财务报表时，有很多易被利用的“灰色地带”，常见的有以下几种：

一、研发支出的费用化或资本化。如果作费用化处理，企业将当年实际发生的研发投入作为成本费用，一次性计入当期损益。如果作资本化处理，则企业可将研发支出确认为企业的无形资产，在未来的会计期间以摊销的方式计入损益。处理手法不同，企业的财务表现会有较大差异。例如乐视在2015年的财务报表中将7.3亿多元的研发费用资本化，最终其当年的税前利润为7400万元。如果将这笔研发支出进行费用化，则其当年税前利润应为亏损约6亿元。

二、资产减值与转回的标准选择。企业应收账款或存货在资产负债表上是以净值体现的，应收账款需要做坏账减值准备，存货需要做存货跌价准备。但是，坏账准备和存货跌价到底计提多少，这需要职业判断，也就存在可操作的空间，计提越少当期的利润就越多。如果当期不需要会计利润，多计提坏账或存货跌价准备，将来可以转回以利润列报。这种所谓的职业判断很容易被用来跨期转移利润，营造虚假的增长趋势。

三、计价标准的选择。计价标准不同，财报中的损益会发生变化。例如，按照中国现行的会计准则，投资性房地产既可以按历史成本计价，也可以按公允价值计价。假设企业在十年前投资了某个房地产项目，如果按历史成本计价，其账面资产价值会远小于其资产的现行市价；如果按公允价值计算，现在房地产价格较十年前已经大幅上升，这种账面调整不但会使资产上升，而且还会在会计调整时加入利润表，使得企业的当期利润变大。

四、跨期确认收入或费用。出于盈余管理或美化财务报表等目的，有的企业会违反会计准则的要求，跨期确认收入或费用，手段主要是单纯基于账面操作，有的则会实施真实交易配合。

“财务陷阱”为何发生？

有很多原因会诱发“财务陷阱”的发生。

首先，会计准则是权责发生制，所以会计数字充满了估计和判断。例如，折旧就是对资产未来还能使用多少年的预估。

其次，商业模式创新的速度远快于会计准则更新的速度。实际上，一些企业进行商业模式创新的目的就是寻找现存规则的漏洞，会计准则只能亦步亦趋被动修改完善，不可避免会出现“道高一尺，魔高一丈”的情况。

另外，公司的估值都是基于会计数字，如市盈率（股价除以每股收益）、市净率（股价除以每股净资产）、市销率（股价除以每股销售额）等，而提高公司估值的一个便捷手段就是操作会计信息。作为未上市企业，其进行债务融资或引进战略合作伙伴时，投资方也会关注其负债率、流动性、盈利能力和公司规模等会计信息，从而强化了其操作会计信息的动机。

最后，有关上市、戴帽、退市等的监管，以及企业间的兼并收购等交易，都有大量基于财务报表的判断。为了迎合监管要求或促成交易，一些企业会对财务报表进行包装。

会计行业有一句流传颇广的话：“你度量什么，就得到什么”。如果度量的是会计指标，最终一定就会得到满足这一指标的数字。但是，数字是否含有水分，是否隐藏着“财务陷阱”，就需要认真审视。

谁在制造“财务陷阱”？

大家通常会凭直觉认为，财务总监是制造“财务陷阱”的始作俑者，因为其是财务报表的制定者。但我们的大量研究发现，财务总监很多时候只是负责“背锅”，顶多算个执行者，企业的实际控制人才是幕后操纵者。

所谓企业法人，就是企业出事之后要被绳之以法的人。所以，一些企业实际控制人为了规避风险，自己不当企业法人，而是让职业经理人当。但是，如果我们要抓财务造假的黑手，就一定要盯住企业实际控制人。很多财务造假事件，幕后都有企业实际控制人在推波助澜。

如果“财务陷阱”只在某家公司发生，可以说是这家公司的问题。但如果在更大的范围内普遍发生，那就要反思是不是制度性的问题。A股市场就曾发生过多起财务造假事件，如蓝田、银广夏、绿大地、獐子岛，等等。为什么财务造假层出不穷？处罚力度总体偏轻固然是一个方面，但是，我们也应思考，对企业的现行考核制度是否在一定程度上也有缺陷？目前来看，企业内外部对企业自身的考核指标过于片面，只强调财务数字，而忽视了财务数字的局限性。

另外，投资者并非全然是财务造假的受害者，一定程度上也是责任人。是谁把很多股票的价格推得畸高？是谁在追捧那些连续亏损即将退市的ST股票？是谁明知企业存在问题还是选择刀口舔血？所以，企业财务造假，很多投资者也难辞其咎。

“财务陷阱”何时最可能发生？

在以下四种情况下，“财务陷阱”最有可能发生。

第一，业绩考核面临压力时。当高管的薪酬和财务表现挂钩，当企业签有对赌协议，当财务指标达不到债权方要求时，以及财务数字背后的经济后果被放大的其他情况下，“财务陷阱”很有可能发生。

第二，濒临监管红线时。目前的监管政策对IPO、戴帽、退市的条件均有严格的规定，很多公司为了预防触碰红线，会故意制造“财务陷阱”。例如一家公司连续三年亏损就必须退市。有一家公司的做法是这样的：其已连续两年亏损，并且和其他企业有官司纠纷。为避免退市，它计提了一亿多元的预计负债，作为将来官司输了之后的赔偿款。这笔计提费用算在第二年的亏损里。到了第三年，企业经营依然毫无起色，但官司输后只赔偿几百万元，之前的预提负债剩下的钱又转回了公司，变成了利润，企业就“扭亏为盈”了。

第三，企业面临较大的融资需求时。以瑞幸为例，瑞幸咖啡发展主要靠补贴，补贴的钱来源于融资，而出资方决定是否投资就要看瑞幸的开店速度、销售增长速度等反映成长性的指标。为了提高融资额，降低融资成本，瑞幸需要在会计准则允许的范围内把销售收入数据做大。如果销售收入数据依然不够大，就直接伪造销售收入。

第四，经济周期性变化。在经济存在泡沫时，流动性泛滥，公司估值过高，财务造假的收益剧增，财务造假的公司就会越来越多。一旦经济泡沫破裂，一些公司就会原形毕露，如安然、世通、蓝田、银广夏等都在互联网泡沫破裂后曝出财务造假。

2008年后，世界主要经济体的央行疯狂推行量化宽松的货币政策，流动性长期泛滥，很多公司的市场估值被推高。特别是前几年，大数据、人工智能公司的估值都很高。受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，很多泡沫被挤出，对企业会计数据的影响会慢慢显现出来。可以预见，今年很多企业的财报数据将大幅“缩水”，一些企业的财务泡沫将破裂，所以大家要格外谨慎。

如何识别“财务陷阱”？

在对一家公司进行分析时，我们要谨记一句话：“事出反常必有妖”。拿瑞幸来说，其短短两年时间就开了4500家店。作为对照，星巴克进入中国20年才开了4200家店。我们不否认瑞幸能快速开这么多店，问题是这些店到底能产生多大的销售收入？如果一直靠补贴，什么时候才能盈利？这就是其不符合逻辑之处。最终，做空机构动用了92名全职人员和1400多名兼职人员做市场调研，在全国40多个城市的2000多家瑞幸运营店录制了大量视频，并从10000多个客户手中拿到25000多张收据，证实了其销售造假。

对于可疑的公司，不能轻信其财务报表，现场调研不可或缺。实际上，很多财务造假案例如银广夏、绿大地和獐子岛都是现场调研后被曝光的。

当然，不轻信财务报表，并不代表财务报表毫无用处，它可以用来对公司进行初步筛查，将那些不值得做现场调研的企业排除在外。如何排除？至少可从两个层面展开。

一是将企业的负债率、毛利率、资产周转率等和其过去的历史数值进行比较。通常情况下，这些比率并不应该发生太大变化，就像人不可能短期内就从60公斤长到160公斤。如果发现数据有明显的异常波动，则有可能是财务陷阱。

二是看企业的财务指标是否符合其所处行业的特征，以及在特定经济环境下的表现。如果一家企业所在的行业由于经济下行而遭受了猛烈冲击，但这家企业反而逆势上扬，就要对其提高警觉。

此外，看财务报表时还需要注意几点：一、分析企业的商业模式。如果你不懂一家企业靠什么赚钱，你永远不可能理解它的财务数字。二、关注企业的资产质量。例如，有的上市公司超过50%的资产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商誉，这类公司存在巨额商誉减值的风险。三、经营活动现金流与会计利润的比率。比率越大，说明数据的含金量越高；比率越低，说明会计利润里面包含了大量没有收到现金的应收账款，这部分是没有现金流入的虚利润。

总之，看财务报表时不要戴有色眼镜，不要“情人眼里出西施”，一定要秉持客观判断，先分析数据，再理性下结论，还要辅以必要的现场调研，才能帮助我们避开“财务陷阱”，避免不必要的投资损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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