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,我站在樟厅村祖厝的窗前,与阳光不期而遇。它们占领着多重维度的空间,从天空中横扫而下,穿过院子,从窗外强势侵入祖厝内。此时的光芒,我不敢直面相对,虽然那是一种接近于虚无的物质,缥缈地悬浮在窗外,可它却在地上投下木格窗子真实的光影。
那扇窗是人们为祖厝安上的眼睛。人们把祖厝的墙体夯得严严实实,固守一切,又在墙上置下一扇窗,让内与外、夜与昼连成一体。光阴在这个窗里来来回回中,祖厝像一位时光老人看着一切,这扇窗自然就是祖厝的一双眼睛。向外观望,村子代代繁衍,虽说此中也有着许多辛酸苦辣,然而在祖厝目光的过滤下,就如倚墙站立着一面面功德碑。余姓挂旗,字辈排行,方方正正的姓名被分封在功德碑的各个领域,一块功德碑就是一个村落,黑底金字的石面上镌刻着一排排捐款人的姓名,密集地群居却又有序地各自独立,一个个姓名支撑起一个家族的兴旺与血脉的延续。祖厝看着樟厅成长与发展,而人们则在祖厝中寻找渊源。
我是一个为看樟厅而来的过客,我是从村里走向祖厝内的,思维中有着寻根之意,于是我的目光随着阳光引导,从外走到内。抬头看高高悬在祖厅内的匾额,匾额上“下邳源流”四个大字如皓月当空,源远流长。余氏先祖追随着一道河流,顺着一道山脉,于康熙十三年抵达樟厅,并在此开疆拓土,繁衍生息,血脉与文脉就在这株大樟树的荫庇下开枝散叶,以一个村的炊烟向上苍祷告余氏的发达。虽说乡村兴基历史不长,可“忠孝”与“廉洁”四个大字一撇一捺苍劲有力地抒写在祖厝里,撑起祖厝中的文脉,叮咛余氏的代代后人。
离樟厅祖厝不远处有思源桥。饮水思源出自庾信《徽调曲》“落其实者思其树,饮其流者怀其源”。根同脉,水同源,樟厅村有许多不同的树木,但它们都同样地被这片土地所滋养,体内都默默积蓄着能量,所有的枝干与树叶都一律积极地朝上、朝着阳光。我不禁将指尖轻轻触及眼前的这扇窗,循着窗户木格子的气味与温度,感受时光缓慢地流逝。这窗格子是樟木制作而成的吗?我想樟厅村应该有许多与樟树有关的元素吧。祖厝内的老人舒展着皱纹,笑吟吟地说:“樟厅村原本叫将厅村,后因觉得樟树长寿而绿叶常年不凋零,枝繁叶茂,还散发香味,能抵挡虫害,而且‘樟’与‘将’方言发音相似,索性改名为‘樟厅’。”其实无论是“将厅”还是“樟厅”,根源都来自于我此刻所在的祖厝,我目力所及的一切都是从这里出发,又都归宿到这里。
墙体将阳光隔离成时间的阴阳两面,而门窗破墙而设,把两面相连,是黑暗走向光明的通道。自然中的白昼黑夜是日子的交替,樟厅村不断地扩大,本居在相对高处的祖厝视野也越来越宽广,一幢幢新建的楼房都盖到曾经与祖厝对望山边,那曾是故事中有磷火飘移的地方,如今则是家家灯火。祖厝在一阵阵的新风中,从感叹到惊叹,从担忧到惊喜。村中池塘的田田莲叶,村边的清流,曲水小桥,村中道边的奇花异草,诗意的美景,诗意的生活,都被村里的年轻人抒写到了村庄。祖厝,在此中自然也就整容整装,威严而不失温馨,古老而不破败,庄严肃穆地守在村中,
看着樟厅村里村外,看着洁净的村道,我悄悄地问过祖厝:“内质与外秀,取何?”祖厝以一缕阳光之照给我暖心,以天上白云飘过给我启示,以村中清溪流过给我讲述,这个内有品质、外有气象的樟厅村。
时光悄然前行,不容许我再长时间逗留,我离开的那一刻,我要与这里交个心。此刻,窗外的光,随着时间而流逝,却依然充盈这里的闲暇与静谧,院子外面涓涓的细流声被我的耳朵捕捉,平缓而又有节奏感,像极了樟厅村酣睡时平稳的呼吸声。抬眼望去,祖厅四周亭台楼阁飞檐翘角,小桥流水,有着苏州园林的韵味,几株歪脖子树与一簇簇紫色的花,那是留下记忆的记号。一条碎石铺就的小路,以水流的形式,伴随着小溪安居在樟厅村,让我回忆的路时常顺顺当当回到这里,而后再捎上这里美好的一切,走向外面更宽更广的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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